远去的皮影

本文转自:团结报

□杨光举

五岁那年,为贺奶奶六十大寿,爷爷决意请一场皮影戏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便再也不能安生,如同一头撒欢的牛犊,死死抱着爷爷的腿,一声赶一声地叫,直到他笑着用胡子扎我的脸。

我们几个孩子,攥着哗哗转响的风车,满村子奔跑宣告这天大的喜讯。请戏班子是件大事,要翻过几道山岭,步行几十里到镇上才请得来。于是,那天的等待,每一刻都拉着长长的丝。

日头偏西时,他们终于来了。先是山梁上一个晃动的黑点,渐行渐近,才看清是挑着一副忽闪的担子。担子两头,各一口漆得黑森森的木箱,箱子里,便装着另一个光影交错的世界。母亲和请来的帮厨早已备下“四大六小”的席面,父亲烫好了散酒。戏班子的人酒足饭饱,脸上泛着红光,便开始搭台。两根竹竿支起一方洁白的幕布,那便是他们施展魔法的疆场。

小伙伴们哪还顾得上晚饭,纷纷搬了长凳矮椅,抢占幕前最好的位置,不住地问:“天怎么还不黑?”天色,就在这焦灼的期盼里,一寸一寸暗了下来。终于,锣鼓震天价响起来,那声响,十里八乡都听得真切。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,土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,比正月十五舞狮子、玩采莲船还要热闹几分。

幕后,高高挂起两盏煤油灯,火焰在晚风里呼呼地响。一阵沙哑苍劲的唱腔响起,幕布上便活了。只见那老实巴交的猪八戒噘着嘴挑担,上蹿下跳的孙猴子连着翻跟头;一会儿是红脸的关公横刀勒马,一会儿又是黑面的张飞哇呀呀地叫。那声音,时而叙说,时而歌唱,南腔北调,将一个故事演得波澜起伏。我被勾了魂,趁大人不备,猫腰钻到幕后。只见一位大伯,双手各执两根细棍,正灵巧地拨弄着几个皮人。皮人的影子,便随着他的操纵,在幕布上腾挪跌宕。一出戏毕,他迅疾地将皮人往左边绳子上一搭,又从右边绳上取下新的,在幕前虚晃一下,吆喝一声,新的故事便又开了场。他手舞足蹈,口中唱念不停,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,顺着脸颊滚落,砸在脚下的尘土里。

再次见到皮影戏,已是七年后的暑假,我在邻村范叔家。他得了龙凤胎,满月之喜,要放电影,也演皮影。我心中一阵激动,像是要去会见一位失散多年的老友。

可赶到时,心却凉了半截。电影银幕前人声鼎沸,年轻的面孔被光影照得发亮。而皮影戏的幕前,只零零落落坐着几位白发老者,身形佝偻,如同几尊沉默的雕像。幕布上的光影依旧,却显得黯淡了许多。那位主唱的老者,门牙已缺,唱词含混不清,从缺了牙的关隘里费力地挤出来。那曾经让我痴迷的锣鼓点儿,也敲得有些有气无力,散漫地响着,很快便被电影传来的枪炮声淹没了。

我站在那里,看着这一明一暗两处光影,看着这喧哗与清冷。那担黑森森的箱子,那幕布上鲜活的身影,那苍劲有力的唱腔,难道真的就要这样,晃悠着,消失在山的那一边,再也寻不回了吗?夜色深沉,曲终人散,只有那根挂过皮影的绳子,还在晚风里,空空地摇晃。

发布于: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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